1997年盛夏的一天,一位退休老教师,一位不到古稀之年的人,带着不平静的心理 ,不安的眼神,走完了他的一生。熟悉他的人们从他生前不好的出身,不幸的婚姻,不和睦的家庭,蒙受不白之冤,身患不治之症;从他死后潦潦草草、静静悄悄葬于荒冢,不禁发出一声声感叹:他这后半辈子生活得好苦,好累!这种种不幸怎么全摊到他的头上,命运之神对他太不公平了!
1929年他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里,有着一个梦幻的童年,金色的年华。我和他同住一个村庄,同一个姓氏。他长我一辈,大我两岁。我们既是少年伙伴,同窗学友,又是数十年推心置腹的挚友。
童年时我们常在一起玩耍、做游戏,到了上学年龄,我们一起上私塾,一起去青山上中心小学,在同一个教室听课、做作业、写作文,同一个宿舍住宿。我只在哪所小学上3学期辍学,他一直上到高小毕业,接着又在县城里读完中学。也就在城里上中学时,他加入了“三青团”敌伪组织,为他的人生埋下了隐患。
完成学业不久,17岁的他就完了婚。配偶与他同成份,同学历、同年龄,称得上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一对情侣。数年后他们就有了两个聪明活泼的男孩。建国初期夫妇双双当上了人民教师,工作一帆风顺,生活幸福美满。
“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”。1958年正当他事业有成,憧憬未来之时,一个晴天霹雳劈头盖脑打在他的头上:组织上宣布他是“三青团”骨干,给予开除公职,戴上反革命分子帽子,遣回农村监督劳动改造。自此他被剥夺了工作权利和人生自由,成了人民的专政对象。
“屋漏更遭连阴雨,行船又遇顶头风”。让他意想不到的,在受刑事处理不久,他的婚姻又发生了严重危机,结婚十多年的妻子,带着小儿子同他离了婚。生活艰苦倒可忍受,怕的是精神压力与人身摧残。生产队、大队、人民公社,经常召集地、富、反、坏、右开会,轻者要他交代问题,坦白罪过,重则小会批判,大会斗争。尤其在那动乱年代,动不动给头上戴高帽子,背上背着大字报,胸前挂着大门板,游乡示众。每次揪斗过后整得他大口喘气,大汗淋漓,抬不起头,直不起腰。几次想一死了之,但考虑到上有老下有小,又打消了轻生念头。这种痛苦生活一过就是21个年头。
邓小平主持中央工作后,经过落实政策,他的冤假错案得到了甄别。事后我从落实政策人员那里得知,他本是三青团的分队长,按照敌、伪、军、政、警、宪划定界限,三青团的区队长才是敌我矛盾,给戴反革命分子帽子。他是当时审干搞扩大化给造成的错案,给他恢复了公职,继续当教师,政治上获得了自由,生活上有了保障。很快妻子与他复了婚,小儿子又回到身边。几年之后他提前办了退休手续,让大儿子接班,给娶了媳妇,一家人又团团圆圆,和和美美。
好景不长,祸不单行。不知什么原因,妻子同他再次离婚,彻底决裂,小儿子也随母亲改了姓氏。由于受“代沟”的影响,不久他的大儿子又与他反目为仇,争吵不休,只有以分居告终。
政治蒙冤,婚姻破裂,家庭不和,使他长期过着形单影只,孤独无缘的悲惨生活。为了摆脱这种生活环境,也为了得到精神上的安慰,使他与麻将结下不解之缘。今日打明日打,上午打下午打,甚至夜以继日连抽转。一下麻将场常常是头晕脑胀,筋疲力尽。困了倒床便睡,渴了喝几口凉茶或凉水,饥了不是吃剩饭,便是啃几口冷漠。日积月累,身体逐渐消瘦,头发由黑转灰,又由灰变白,到后来头发、眉毛、胡须全成白色。不知道他年龄的人,还以为他七老八十了,其实是受了心灵创伤,身体摧残,生活折磨所致。
我同他最后一次见面,是在他去世那年5月20日在县医院的门口。见他面容憔悴,骨瘦如柴,问他那里不舒适,他一手搂起上衣,一手拉我的手按他的腹部。我一触摸明显感觉腹部有肿块,将肚皮顶起一个包。问他让医生看了没有,他说看过,已办好住院手续。我向他说了些安慰的话便离开了。不成想这次见面竟是我们之间的永别。
事候我才知道,医生已确诊他是肝癌晚期,因医疗费困难,又无人护理,住院3天就回乡下,两个多月后即与世长辞了。
噩耗传来,作为他的生前好友,在向他表示深切哀悼,祝他一路走好,也希望他将他的人生悲剧一起带到那个世界去,不让它在活着的人群中重演。朱峰山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