勾起我对父亲思念的事情,是在小奶的葬礼上。
我的家乡有一种习俗:亡人入殓后,由木匠钉牢棺盖。待木匠把木楔子安放好后,便手持斧头,用斧背锤打木 楔,直至钉牢。开始钉棺,儿女亲人便围在棺材边,边哭边喊让亡人躲钉。此时,木匠嘭嘭嘭的锤打声,和着声泪俱下,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延续到棺盖四个孔槽的全部钉完,我觉得这是人世间最为悲痛的时刻,也是骨肉别离,能够为亡人办得最后一件事情了,更是一种心灵的慰藉。就是心肠再硬的人,面对此情此境也会止不住心头的酸楚,潸然泪下。
目賭 小奶的入殓盖棺,不由使我想到了命运多舛早逝的父亲,禁不住悲从心来,泪流满面。
不知不觉,父亲撇下我们,去了天国已经二十年了。我不知道如今他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怎么样?是痛苦还是欢乐?我只能希望他过得好,没有伤痛,没有疾病和无奈失望。
希望归希望,但既便父亲过得不好,我也无法提供帮助,孝敬左右。于是,在父亲病重被耽误治疗,凄惨离世被草草埋葬的时候,我当时只有伤心痛苦和无奈。后来竟有了一丝希望。抱着这一丝希望,我天天在等待……

我认为父亲是木匠,指不定哪一天他想我了,就会做架梯子从天上放下来,从梯子上下来,回家看我。到哪时,我就会偷偷把他的梯子推倒,叫他永远走不了。我好继续给他做饭洗衣服,补尝女儿还未来得急尽到的孝心,去温暖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。
我的家乡位于秦晋楚三地交汇处。特殊的地理位置,形成了多元的文化属性。父母的性格具备了秦人的刚烈火爆,宁折不弯,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吵起来,谁也不让谁,故家里常常缭绕着火药味。我是嗅着父母亲的一股子一股子火药味长大的。
姐姐长我 3岁,她的性格如春江水一样柔和恬静,只管读书学习,不闻窗外之事,一个标准的淑女型人物。我与姐姐的性格恰恰相反,兼备了秦人的刚直豁达,楚人的细腻认真和晋人的勤劳智慧、勇于进取的特点,还无奈被加上了多病多灾的命运。
在我的记忆里,是我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,父亲是村支书,一个村分四个组,每次村里召开大会,都是集中在我们学校的院子里,父亲总是第一个讲话的人,安排工作,布置任务,头头是道,井井有条,面对同学们投来羡慕的目光,我为能有这样好的父亲感到光荣和自豪。大事小情村里人都会到我家跟父亲商量。能办的事情父亲立马就办了,不好办的事情父亲不急不燥,分析情况,耐心解释,尽力去办。父亲在村民的眼里俨然是一位有本事的人,信得过的人。那两年是父亲一生的高光时刻。
父亲虽然当了村支书,但他的农民身份没有变。到了麦忙天的时候,全家人起早贪黑地去地里收割麦子。割得差不多了,父亲就开始捆麦子,我和姐姐抱麦铺,母亲继续忙着收割。那时候没有车拉,都是父亲一担一担挑到麦场的。天上骄阳似火,父亲的汗水摔成了八瓣却一声不吭。到做中午饭的时候,我就回家做饭去了。那时候姐姐还不会做饭,我是啥都想学,所以早早地就会做饭了。
等到邻居们都把麦子拉回来后,就开始用打麦机打麦了。这时亲戚邻居都会主动相互帮忙。那是一幕热火朝天,邻里亲情高涨,丰收喜悦的场境。到那天我就高兴地蹦达起来,也真正到了炫耀我的厨艺的好时机。大人们在院子里忙,我就在家里烙油馍,炒菜做饭。虽然累得满头大汗。但听着大人们的夸奖,心里甜透了。一家人在一起,忙忙碌碌,有说有笑,其乐融融,这种家庭温暖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,还时长出现在梦中。
随着时光的推移, 父亲和母亲的战爭也在逐步升级,从嘴上升级到了手上。终于有一天父母的战爭发展到了失控的状态。
前檐下,父亲做着木工活,母亲在纳鞋底,说着说着他们两人就吵起来了。父亲吆喝着要打母亲,母亲一怒之下,掂着斧头去砍父亲,不到十岁的我哭喊着叫奶奶和姑姑来挡架,。奶奶冷着脸说了句:管不了。就没挪身。姑姑倒是来了,不痛不痒地说了两句,也不起作用。我一看不对劲,便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抱住母亲的腿死不放手,并声嘶力竭地哭嚎。可能母亲有感于我的存在,亦或是挪不动脚步才松了劲。就这样一场将要暴发的家庭悲剧在我的死命拖曳下才沒有发生。
在我上初中的时候,我得走二三十里的山路到街上去上学,父亲一个人在给别人家干木工活。姐姐到县城上学了,母亲也来到县城打工。每到周六的早上上完两节课,我就会飞奔回家。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把缸里的水挑满,然后和好蒸馒头的面,就开始洗父亲和我的脏衣服,,干完这些活后,面也发好了,开始烧火蒸馒头。父亲晚上很晚才回家,紧他赶回来的时候我都已经睡着了。等我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去给别人家干活了。吃过中午饭,我给父亲备好一周的粮饭,然后背上自已蒸好的馒头去了学校。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多。
姐姐医学院校毕业后回老家医院上班了,母亲也回去了,又是我一个人在上学,没有父母亲人照料。
不知怎么回事,我一连一个星期都是下午发高烧,但我每天还在坚持上课。一天遇到老家一个表哥,他看我脸色不对劲就给我姐姐打了电话。姐姐来把我接到了她工作的医院住院治疗。那几天刚好母亲不舒服也在医院输液,父亲也在医院照顾母亲。住院后我想看看母亲,医生不让见,说怀疑我是结核性胸膜炎,怕传染给母亲。
不出所料,第二天我就起不来床了,呼吸困难,憋得难受。本来说用救护车送我到县医院治疗的,又怕走不到医院人就不行了。后来医生们商量说还是先透视一下看看吧,到底是哪里的问题。父亲就背起我上二楼做检查,医生一看说这小女子忍耐性真大,胸水都满了,幸亏检查了,不然送那么远,说不定半路上人就没了。父亲听到这些话后,两眼瞬间红红的,泪水顺着脸颊就下来了。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在我面前流过泪。可见他有多么喜怕,心里该有多疼啊,只是他不善于表达罢了。
晚上输液,第二天一早起来医生来到病房说给我抽胸水,还不能打麻药,一定要我忍着痛,而且不能咳嗽,不能说话,不然针头动两毫米都会要了我的小命。父亲抱起我放在办公室的椅子上,让我反着趴在椅子靠背上。透过窗子我看到挤了一院子的人,都是来看我还能不能活下来的。原来一夜之间街上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德才的小女儿得了重病,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。
医生从我的胸腔里抽出了半痰盂的水。我 已经支撑不住了,父亲就把我抱到了床上。就这样反复抽了三天的水,我便从死亡线上挣扎着爬了回来。从上初中以后,这次住院大概是我与父亲待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一次了,也让我看到了父亲坚强的外表之下露出的脆弱一面。
父母从那次打架动刀动斧后,虽然再沒有发生过大的冲突,但中间有了隔阂,各自心里都凉了,最终父母离了婚。父母离婚后我归母亲管便来到县城,姐姐跟了父亲。至此,我和父亲见面的机会就少了,只有节假日,我去姐姐那里才能遇到父亲。
父亲平时一个人在老家住,显得独单凄凉,但祸端远不至这些:不知怎么回事,好端端房子就着了火。父亲没被烧死,逃过一劫,但房子和屋里的家俱、被褥、粮食都化为了灰烬。
父亲欲哭无泪。无奈之下,他住进了香菇棚,香菇棚成了父亲劳做和安身的地方。姐姐结婚后,父亲和一外村丧偶的女人结了婚。婚后父亲便住到了女方家里。父亲再婚后由于女方家庭负担重,就更辛苦了。女方家盖房子,父亲扯明连夜地干活,不多时人就累得瘦了一圈,我和姐姐带着米面油去看父亲。
看到父亲的辛苦和消瘦,我的心里很难受,但什么也不能说。没过多时,那个女人就把父亲送到了姐姐家,说是父亲有病了先送过来,她回去收拾一下,过两天就来侍候父亲。当时我姐姐怀着孕,行动不便,就先让父亲在家里住着输液等那个女的来了再去住院治疗,结果直到父亲去世也没见她的人影。
我当时在医药公司上班没多久,下班回家看到父亲的脸色蜡黄,说话没一丝力气,就觉得父亲的病不能再拖了,当即送到了县公疗医院住院治疗。万万没想到的是父亲早上住上院,晚上就匆匆地走了。
犹如晴天劈雷。我握着父亲渐渐变凉的手久久不忍放开,但父亲最后留下的话却是放心不下我的姐姐。我的心虽然有些难受,但顾不了那么多,我要面对的是办理父亲的后事,因为姐姐怀孕将要生了行动不便。
二月的清晨,寒风阵阵,空气冷嗖嗖的,我颤抖着去了县医院下边一家寿衣店为父亲选购寿衣,当时没有一位长辈陪伴。都需要买什么东西,我一点都不懂,感到为难死了。
来到寿衣店,未开口我先哭了起来。寿衣店老板看我可怜,给我配齐了所用的衣物,还详细介绍了如何给亡人穿戴事宜。
我刚给父亲穿戴完毕,公司领导及同事们来了。他们陪着我去包了车,买了棺材。在医院的大厅里,同事们帮忙把父亲入了殓,又抬上车。尔后我和姐夫一起护送父亲的灵柩回到了老家。
两天后, 在安放父亲的棺材封钉棺盖时,我边哭边嘶喊着:爸爸躲钉!爸爸躲钉!爸爸躲钉……。
哭喊声盘悬在屋顶,莹绕在上空,回荡在山庄沟谷。这一刻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,成了我刻骨铭心的记忆。
作者简介

图为作者近照
彩云,原名赵彩云。女,80后,河南省卢氏县人。现供职于三门峡华为医药零售连锁有限公司。业余时间爱看闲书,钟情文学艺术。责任编辑 马卫民 |